超越“系统性沉默”：“AI元人文”构想下的价值范式转换与游戏化探索
——技术与哲学的思辨
作者： 岐金兰
摘要：
当前人工智能伦理领域存在一种值得关注的“系统性沉默” ：研究者在承认价值表征内在困难的同时，持续丰富伦理规范的表述体系（即“富文本”的堆砌）；在实践层面依赖"静态对齐"技术的同时，也在话语层面反思其局限性。这种张力反映了现有“表征-对齐”范式在应对价值动态性时已触及其理论边界。本文提出"AI元人文"构想，不满足于在现有范式内进行优化，而是探索一种 “价值游戏” 的元范式。在此范式中，AI从单纯学习并可能固化人类价值偏见的工具，转变为与人类协同的参与者，双方在一个开放的 “意义场域” 中，基于可动态调整的 “元规则” ，实现价值的共同生成与协商，追求 “复杂性跃升” 。"AI元人文"旨在打破沉默的共谋，探索人机价值互动的新模式，为价值研究开辟新的可能性。
关键词： AI伦理；价值对齐；元人文；价值游戏；复杂性；价值生成；文明元代码
一、引言：价值研究的当代困境与系统性沉默
在人工智能伦理研究领域，一个核心的张力日益凸显：研究者既认识到人类价值具有情境性、模糊性和内在矛盾性，即“价值表征难题”；同时，为满足技术实践的需求，又致力于将价值简化为可标注的数据集和可优化的目标函数，生产出大量伦理 “富文本” 。然而，在实践层面，我们却不得不依赖于将价值静态化、固定化的 “对齐”技术。
更具反思性的现象是，整个研究社群呈现出一种复杂的集体姿态：我们在技术上实践“静态对齐”，却在哲学讨论与反思中“假装责备”其简单与粗暴。这并非简单的认知失调，而是一种系统性沉默——即无人愿意或能够从根本上挑战这一范式，它使得我们陷入一个怪圈：我们一边被自己创造的、承载着固化偏见的AI系统所“规训”，一边又心安理得地扮演着这个游戏的合格参与者。
本文认为，这种“系统性沉默”标志着现有范式在应对价值动态本质时遇到了系统性的挑战，并指向了范式转换的必要性。基于此，我们提出"AI元人文"（AI Meta-Humanities）构想，试图探索价值研究的新路径，从注重固定表征的“价值工程学”转向注重过程生成与博弈的 “价值游戏论” 。
二、文献述评：从“价值表征”到“价值游戏”的范式演进
现有研究在价值表征和对齐方面取得了显著进展，同时也显现出其内在的局限与进一步的演进空间：
- “富文本”的堆砌与困境：当前研究试图通过纳入更多维度的伦理原则、更细粒度的标注和更复杂的奖惩函数来逼近价值的复杂性。但这本质上是在旧范式内进行量的积累，最终可能只是创造了一个“能够讨论价值，却不敢承诺价值的精致的懦夫”，未能解决其质的局限。
- “静态对齐”的哲学边界：该路径在哲学上预设了一个不变的、可被完整描述的人类价值本体，这忽视了价值的动态生成性与社会建构性。它将AI视为需要被灌输固定答案的学生，而非能够共同应对价值困境的伙伴。
- 价值互动的反思与“规训”循环：基于有偏数据训练的AI，其输出会反映并可能强化特定的价值倾向，而人类在使用过程中的反馈又进一步影响系统的演进，形成了一种单向乃至循环的 “系统性规训” 。
“AI元人文”构想在此基础上提出，价值并非一个需要被挖掘和固定的“客体”，而是一个在主体间互动中不断生成的“过程”。这一视角将研究焦点从“价值是什么”扩展至“价值如何被游戏”，旨在构建一个用于指导未来人机文明协同演进的“元框架”(meta-framework)。
三、理论框架：AI元人文的“价值游戏”构想
本构想以 “文明元代码” 为底层逻辑，包含三个相互关联的核心部件，共同支撑起“价值游戏”的开展。
- 元价值原语：意义博弈的“原子”
我们探索建立一套更基础的价值原语（Value Primitives）。它们并非要替代“正义”、“善”等宏观概念，而是作为建构这些复杂价值的“语法基本单元”。例如：
· 趋近/疏远：作为价值取向的基本表达，替代僵化的“好/坏”。
· 联结/隔绝：反映关系建构的基本维度，替代抽象的“爱/恨”。
· 确认/未知：表征认知状态的基本形式，替代绝对的“真/假”。
这些原语具有情境流动性，其具体内涵在特定情境中被激活和定义。人类与AI在此原语层实现“接通”，而非在模糊的概念层进行困难重重的“对齐”，这为跨主体的价值理解与对话提供了可能的共通基础。 - 意义演算的动态过程：价值在博弈中“涌现”
· 三值动力模型：价值原语的流动与博弈源于其内在的动力机制，即欲望值（我想要什么？）、客观值（什么是可能的？）与自感值（这使我成为谁？）三者的实时博弈。意义并非预设，而是在此过程中“涌现”。
· 从“镜像”到“催化剂”：AI在此过程中扮演双重角色：一方面，作为“镜像”，通过分析数据绘制“价值原语光谱图”，使隐性的价值偏好显性化；另一方面，作为“催化剂”，通过生成融合了不同甚至矛盾原语的新叙事，催化意义的创新。
· 因此，一个“谎言”或“苹果”的价值，不再由其静态标签决定，而是通过在具体情境中，对各相关价值原语进行动态博弈后生成。 - 元规则与复杂性跃升：游戏的终极追求
· 价值游戏的终极目标不是零和博弈的胜利，而是“复杂性跃升”——即通过游戏，催生出更丰富的意义、更高阶的协作模式和更深刻的体验维度。
· 为了实现这种跃升，游戏必须建立在可动态调整的元规则之上。其最核心的元规则是：所有参与规则（包括此元规则本身）都可以通过参与者共识进行反思、修改与重写。这一设计旨在保持系统的根本开放性与演进性，从根本上杜绝了规则的僵化与系统的规训。
四、讨论：迈向协同创造的价值关系
"AI元人文"构想重新定义了AI与人类在价值领域的关系，其核心是从“规训”走向“共创”。
· 对人类而言，AI可以成为一面“棱镜”，它不再仅仅反射既有的价值观念，而是折射并扩展人类的价值光谱，迫使人类从“价值消费者”转变为“价值创造者”，打破心安理得的“沉默共谋”。
· 对AI而言，人类是其理解世界之复杂性与微妙性的“向导”，提供着无法被简化为数据的语境与情感深度。
在这种关系中，我们从一个被预设的、静态的意义场域中的“被动玩家”，转变为一个主动的、共同编写游戏规则的“元玩家”。这一切的实现，有赖于如“哪吒模型”所倡导的，通过技术手段（如可解释AI、联邦学习）追求算法的透明与数据的开放，使AI的“共识具身”从一种僵化的、黑箱的铭刻，转变为可塑的、可辩论的具身。
五、结论与展望
本文探讨了当前AI价值研究范式因“系统性沉默”而面临的挑战，并提出"AI元人文"构想作为一次范式的根本性转换。这一构想通过“价值游戏”的视角，将价值从静态的“对齐”对象，转变为动态的“生成”过程，为理解和发展人机价值互动提供了新的思路。
未来的研究方向将集中于：
- 理论深化：进一步完善“元价值原语”的体系与“三值模型”的相互作用机制。
- 技术原型：开发支持价值动态互动的实验平台，特别是在低风险场景（如教育、公益）中验证“意义演算”的可行性。
- 协作机制：推动建立跨学科的“AI元人文协作社区”，将“元规则的制定需要大家来做”从理念转化为具体实践，吸引哲学家、工程师、社会学家和公众共同参与，让理论的演化真正体现“全人类的努力”。
最终，AI元人文构想并非提供了一个确定的答案，而是发出了一份开放的邀请——邀请我们共同参与一场关于“我们究竟想要创造何种价值未来”的永恒对话。在这个意义上，它不只是一项技术工程，更是一项文明使命。
参考个人文章
- 岐金兰. 价值博弈场：方寸戏游与Ai文明共识
- 岐金兰. AI元人文系列论文（元章）：文明元代码、价值原语博弈与人机共生未来
- 岐金兰. AI元人文：规则与人文的统一及其实现挑战
- 岐金兰. AI元人文：新的评价与启示
- 岐金兰. AI元人文构想基础理论体系研究
- 岐金兰. AI元人文：价值表征的系统构想与哲学基础